漫天而降的天水遮天蔽日，就連月色也看不見。握著崇華手的那只手漸漸涼了下去，她披衣起身，點了一盞油燈放在桌角。

“若是擔心便出去看看吧，我陪你一起去。”蘇陌顏說著，便伸手在架子上摘了件外衫便要扶崇華起身。

崇華細長的眼睛微瞇著，他撐起半邊身子，抿著唇角默了半晌，卻是伸手將蘇陌顏拉了回來，牽過被子替她蓋好：“許是我聽錯了，我們休息吧。”

蘇陌顏順從的在他的身側躺下，順便閉上了眼睛。身側的身子冰涼，比之寒冰也差不了多少了。那溫度，就像她的心一般。

其實那哭聲，她也聽到了，只是假裝不知而已。

她也知道自己的自私，在三界都在承受浩劫的時候，她卻不管不顧的將崇華留在自己的身邊。在這場浩劫之中，只有極少數的人能夠以自己的能力自保。若是沒有人能去修補天地之間的裂縫，天水將會吞噬整個人間界。

當年紫嫣元君燒毀崇華宮，天地之界便已經出現了裂縫。崇華以自己的無上仙力將其修補，卻終究是治標不治本。

後來，魔族看中了這個天地之界的裂縫，整合大軍一舉攻入。自女媧補天之後的又一次浩劫翩然而至，而天地間唯一的一顆女媧石不知去向。無奈之下，崇華只得請出大禹治水時所餘下的息壤，再一次的填補天地之間的裂縫。

這一次的裂痕，應當是第三次了。息壤用盡了，天地間還有什麽神物可以動用？難道要她獻身去補天不成？她怎麽會！

身側之人說睡倒也睡得安定，蘇陌顏施了個法熄滅了桌腳上的那盞油燈，側過身子靜靜地看著他。

屋子裏偏暗，只能隱隱約約的看清他的面部輪廓。長長的睫毛在眼瞼上打下一小片絨毛似得陰影，她伸手輕輕撥弄了兩下。

就像是曾經崇華喜歡撥弄她的睫毛玩一般，有心事的人晚上就愛失眠，一旦失眠了，就想要玩玩什麽郁結一下心中的無奈之情。

就像她現在這樣，腦中是混亂的一團，心中是蒼茫的一片。想要做些什麽，掌心卻像是不聽使喚一般觸上了崇華的臉。

她輕輕撫摸著他的臉頰，將臉湊過去在他的額上點了點，像是不滿足一般，又在他的唇上點了點。

記得她同崇華第一次同房的時候，她睡得像是死豬似的。而崇華當時就像他現在這樣，時而撩撩她的睫毛，時而摸摸她的臉，更多的時候，卻是俯下身子吻她。

男人就是這樣，遇到什麽自己用語言解釋不通的事情就喜歡吻。而女人也是蠢，一旦被男人吻了，就會忘記自己一切想要追問的問題，如同飛蛾撲火一般撲進那火熱的愛情中。

就像是詩經中寫的那般，士之耽兮，猶可說也。女之耽兮，不可說也。

替崇華仔細掖好被角，蘇陌顏披衣起床，行至中庭。結界之外天水瓢潑而下，老槐樹的結界極為牢固，縱使如此，她依舊是做法加固了一層。

夜晚有些冷，她緊了緊身上披著的衣服，坐在樹下的矮幾邊獨自倒了一盞冷茶。冰冷的液體順著喉嚨滑進口腔，凍得她一個激靈。

天邊正好閃過了一道閃電，結界之外似有鬼影徘徊，發出哭聲與哀嚎聲。她不去理會，將剩下的半杯冷茶徑直的灌入腹中。

她需要冷靜……

平緩的呼吸聲從兩間屋子中傳來，她甚至分得清哪個是崇華的，哪個是白歆的，哪個是月神的。

冰冷的感覺蔓延到全身，蘇陌顏僵直著站起身，只這麽一會，腳竟然已經有些發麻。她踉蹌著行到了老槐樹旁，輕輕一躍，坐到了他的分叉上。

原本有些搖晃的老樹穩了穩，溫柔的在她的身下伸出幾支樹枝，托住她的身子。蘇陌顏安心的笑了笑，側過身子抱住它的樹幹。

古樹通靈，在她不在的時候出手護住了她僅剩的小院兒。她是不是應當感謝它？護住了她最後留戀著的東西？

“老樹啊老樹，你說我應當怎麽辦？溪谷死了，孩子也沒了。我這樣留住崇華到底對還是不對？我究竟是應該繼續自私的將他留在身邊，還是應當……還是應當讓他去拯救天下蒼生，修補天地的裂縫。可是世間沒有息壤了，只剩下我這一顆五彩石。我不能隨他補天啊，我不能死啊，我若是死了，誰來替我記住溪谷？”

“他為了我丟了性命，若是我忘記了他，豈不是太沒有良心了麽？可這世界除了我……誰還能替我記住他呢？還有誰呢？他那樣好的一個人……”

古樹搖擺，幻想中那上了年紀的語聲並沒有傳來替她解惑。是啊，只是一棵還未化形的古樹而已，怎能通人言？

便是如此，她就放心了。蘇陌顏撐起了一個結界，讓自己的語聲不至於傳出。她絮絮叨叨的說了許多想說卻又沒處說的話，將這顆老樹當做知心的朋友。

她與崇華的恩怨，她與溪谷的故事，還有她與容決的今生……

望著它蒼翠茂密的樹葉，不知不覺淚水便滑了下來。潛意識裏，她總是覺得哭泣是很丟人的一件事，如此想著，她便擡手將小臂搭在額上，擋住自己的眼睛。

縱使是哭泣也是無聲的哭泣，她不知道自己強制性的將崇華留下來是對還是錯。她不知道，可她卻不想要一個解答。

難題之所以成為難題，正因為它無人能解。

“謝謝你願意聽我說話，這些話我憋在心裏很久了，只是一直都不敢說出來而已。”蘇陌顏摸了把眼睛，撫了撫粗糙的樹幹。

她伏下身子，調皮的將耳朵貼在樹幹之上：“我聽見你的話了，你在安慰我是麽？”

蘇陌顏自娛自樂的瞇著眼笑笑，安慰似的拍了拍樹幹。她攏了攏肩上搭著的外衣，將領口的位置打了個結。剛待跳下樹去，便看到了古樹竟下雨似的向下掉葉片。

那葉片匯集了法力，瑩綠瑩綠的。古樹通靈，用葉片組成了幾個字：“順其自然，開心便好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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